算是住得偏僻吧,屋前桃李,房后榆阴。默默淌过的小河从不曾与人相语,也还有滩头冲出的鹅卵石殷勤地亮着脸面,恐怕只有日月才能欣赏它了。
如果再隐蔽些,恐怕就没有故事了。
我蹲在屋后,望着水中招摇的水草,天马行空地放纵着我的思想。爸来了,我看到他的影子了。我没有站起来。因为我知道爸是来舀水洗脸的。这个时候,水还有些寒意。爸又是灰头土脸的罢。我只敢猜,不敢看,我怕看到满目的苍老和憔悴,我怕我承受不了。
泥瓦匠的生活很简单,类似于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我讨厌原始却渴望爸拥有那份纯粹的“原始”。我担心有一天,滩头夕照处看不到他疲惫却真实的身影。危机四伏的工作,我却只能蹲在屋后天马行空地乱想。
爸好聪明。他自己设计图纸自己造房子。他会在下工之后,坐在屋后他自己用木桩搭成的桌椅上,在那种以一毫米为边长的正方体密密麻麻排成的图纸上,用一支粗粗的木工笔,画出楼房的构造,用漂亮的字体标上数据。他弯着身子,满头黄碎的发被夕阳染得有了生命的色彩。我蹲在一边,静静地看,满足。
可是,那夕阳却慢慢退去。我不再是那个蹲着的小孩。我让爸给我的房间安上了门栓,又装上了铜锁,都关在门外去,包括我仰赖的爸。
我一个人静静地写作业。爸走进来,端着洗脸盆,他挂着一丝苦笑,丫头,你看你爸脏的,洗脸水跟泥水似的。我听了,一转头瞧见爸站在窗边门口中,窗外有红红的晕淡淡地透进来,爸身上的尘土幻成一幅心酸的景。我扭过头,听到爸出去了。我望向河边,爸还在小船坞头,他拍打着肩膀和膝前。尘土飞扬,折过涩涩的光照到我眼里,温暖地,有两行清泪爬过。
我痴痴望着夕阳的来路。
那么多个画面交叠,为何只有这滩头不绝的夕照晃得我心疼?若干年前,爸是不是也曾这样痴想过自己的生活呢。我是爸中年才有的女儿。我可以想象爸在我出生的傍晚是如何欣喜若狂,又是如何笑呵呵地迎接夕阳里诞生的他的第一个孩子。为了那满地的光华,已经付出太多。但我心里千百遍地呼喊,只要这样彼此牵挂着也好。爸,千万别出事啊!
我已久未踏上屋后的河滩了。学习冲淡了那一片宁谧的夕阳,淡漠了我的牵挂。
那个晚自习。我迎着美妙的余晖安然地进行我的日程。妈来了,说爸工伤,住进了医院。
我就那样兀立在窗边。看着远方一点点淡下去的光线,心里莫名地生出许多恐惧。望望西沉的太阳,我突然有了一种痛苦的壮烈感。我只安慰自己,一定没事儿的。可泪珠儿还是和着夕阳苦涩地流进嘴里。我惶恐,想拉回那片别我而去的霞光,却只能一阵呜咽……
爸把腿摔了。大腿的碎骨插入盆腔。失血过多,但无性命之忧。我推开病房门,从一堆人围着的地方瞧见了爸爸白的脸,那种好似被抽走一切生机的苍白立刻让我哭出声来。我说,爸,咱回家,我还蹲在你身旁看你干活……望向我,只讲了一句,我最不愿的就是你这时候来呀。爸让人把我送回学校,爸将那片惨烈留给自己……
一直到爸腿伤好了,我才敢靠近他。爸成天躺在椅子上休养,从早到晚。而我只能在傍晚挪过一个小小的凳子,轻轻地坐下来,听凳脚插入细沙里的哽咽,听斜阳打在浪尖涌上滩头的喧哗,期待爸再跟我说他有多么脏,我一定会对他讲,我来给你洗洗吧……
现在爸还是依然过着他泥瓦匠的生活。那片印过我坐的痕迹沙地,依然印证爸的辛酸。我好想回到那片夕照里,再久坐于爸的身旁。
如果阳光任选,最好还是夕阳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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