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的记忆中,父亲那被骄阳晒的黝黑的肩上常常晃着一根光溜溜的扁担。父亲似乎对他的扁担情有独钟,每每劳作间歇,总是用那种怜爱的眼神打量他那根被视如珍宝的檀木扁担。儿时的我,并不懂得交通闭塞的山村生活的艰辛,常常在夕阳下山的傍晚,拿着父亲的扁担在院子里和伙伴们玩“骑马”的游戏,每每这时,父亲都会严厉地打断我们的兴致,把他的扁担从我的手中夺过,然后重新放回屋门后。我不明白,一向疼爱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?一根稍加砍削的木头对他那么重要吗?
时光就在我对父亲不解的疑惑中悄然流逝,渐渐长大的我也似乎明白了扁担对于父亲的重要意义:家中农活的杂什重物、山里山外的货物都是靠父亲的这根扁担来回运送。由于长年累月的劳动,父亲的背没有像他那根两端微微翘起的扁担越来越直,逐渐变成我在课本中所学的弧线。随着我们几兄妹年龄的增长,扁担发出的那单调的“咯吱”声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闷冗繁。山外的肥料、杂货被父亲用他的扁担一次次运回家里,又把家里多余的粮食、蔬菜担出山外…。扁担就在父亲一次次的来回中挺直了腰板,也被父亲的汗水浸润得越发光黑,我们几兄妹也在父亲的扁担声中迎来春天,又送走冬天……
不知从什么时候,村里要通公路的消息满寨子地传,不久,就有隆隆的炮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从阻隔我视线的村前大山上传来。这时,父亲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,从不苟言笑的他有时也会和我们兄妹几个逗笑上一回。父亲那根扁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,在父亲的肩上显得那么结实有力,来来回回的调子中充满了欢乐…
是否有“寿终正寝”的预兆,我猜测。
公路终于从山外一直延伸到村东头那棵老柳树下,担任山里山外货物运输的扁担,慢慢空闲了下来。父亲的扁担在屋门后闲置的时间越来越长,渐渐蒙上了一层灰。时不时地,闲暇间隙,父亲会从屋门后取出那根扁担,用废旧的衣物轻轻地擦拭,一遍又一遍,眼里充满饱含深情的怜爱……
生活总是在发生变化,村子里的喜事越来越多:张家盖了小洋楼,李家添置了大彩电…。我家的生活也如芝麻开花,一步步丰实起来,父亲的扁担被一次次地改换“住地”,然而好像什么地方都不合适,于是,父亲还是把它放回老屋的门后,偶尔,父亲也会拿起它担上一两回东西,不至于让它闲得太“寂寞”,大多数时候,扁担还是会被竖立在门后,油亮的身上还是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…
现在的我,对于故乡、对于父亲、对于父亲的扁担所保留的儿时的记忆,犹如屋门后扁担上的灰尘,逐渐朦胧起来,但是每当看见路人挑着扁担,就会很清晰地想起父亲的那根扁担:曾几何时,父亲挑着那根扁担劳作于田间地头;曾几何时,扁担伴着父亲沉重的脚步披星戴月地往返于山里山外。那时,父亲用扁担担起的仅仅是一担担货物吗?现在的我终于明白:父亲担起的是整个家的重荷,而像父亲一样的质朴的山里人用他们肩上的扁担,挑起了整个山村生活的重压。
离家的日子越长,就会亦想念父亲,想念父亲的那根扁担。光溜溜的扁担上,承载了多少我儿时的欢愉,承载了多少我对父亲的记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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