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老镊儿蹲在上屋前的青石板上,一只胳膊夹在腋下,另一只从膝头伸过,无精打釆地耷拉着,眼神迷惘,面色黯然地蹲着。这个姿势,是他这些天来最常见的姿势。
老镊婶儿在屋里倒腾收拾着什么,不知道弄翻了什么,发出“哐里咣当”的一片响。李老镊儿分毫没听见似的,仍然姿势石化着,一动不动。
大门被推开了,已经卸任好几年的老村长老孙头的脚,踏在了大门槛里的青石条上。这老孙头,只比他大了九天,但跟他说起话来时却像个先人长辈!尤其是自搬迁政策及方案确定了以来,他苦口婆心、语重心长劝导他的样子,是最让李老镊儿看不惯的。装什么装啊!都是打穿开裆裤撒尿和泥开始,就一直长在一起的俩人,谁不知道谁骨头几斤肉几两呀?却成日价赶趟赴会似的巴巴地跑来他家,到他跟前“嘚啵嘚啵”个没完没了!
“老镊儿啊,吃饭了没有?”老孙头边笑边向他走过来。他凉凉地递过去了一瞥,没有吱声。
“啊,孙哥来了!你看这人,魔症了似的,饭时不吃饭后不喝的,要成仙成神了呢!”老镊婶儿边用毛巾扑打着身上的落灰,边迎了出来。
“收拾得咋样了?”老孙头笑问。
“差不多了,咱本也没多少家当。”
“啊,那你是说跟着我李镊儿受穷了?没多少家当!你说你几车能给我这些家当搬走?”李老镊突然雕塑成魔了似的,活泛出一股邪火邪气来。
“你又犯酸气了不是!谁说过你穷了!再说,咱也不穷啊!”老镊婶儿连反驳带埋怨。
“当然不穷了!那你凭啥说咱没多少家当?你说说!就我这院子里和后坡上,这些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,你说你几车能给我拉走?啊!你说说?还有我这一眼活泉水,你能给我拉走不能?能不能?”李老镊站起来,跳下石板儿,指着院子里一眼向外汩汩涌清水的泉,大声质问着自己的老伴儿。
老孙头急忙笑着过去拍了拍李老镊儿的肩,以示劝解和安慰。同时,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一只松鼠在泉边旁若无人地咂吧了一口泉水,然后快速攀上一株老栗树,只蹦跳了几下,就闪到后坡那片树丛中去了。李老镊儿走过去,在泉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,抚摸着泉边上溜光圆滑的石头,忍不住潸然凄然。老孙头破天荒的没有再在他耳边聒噪,他觉得如果此时他倘若敢再说上一句冠冕堂皇的话,他就会说:“闭上你的嘴,我就是不搬,有本事他们就让水库的水把我给淹喽!”
老孙头紧挨着他,一道坐在泉边石头上,不时用手指挑几粒泉水,然后放在指尖轻轻摩挲着,也久久地沉默着。
“谁说不是呢!我家里那成年吃不完的核桃栗子土鸡蛋,木耳香菇山楂干,也是真心的撇不下啊!”终于,还是老孙头打破了沉寂,接着说:“我理解,真的理解,特别是,你这院里,竟还有这一眼活泉,清凌凌甜丝丝的水质,让你自在的跟神仙似的……”
李老镊儿的心里,有了种与以前听老孙头唠叨半天后迵然不同的感受。一种被理解被认同的感动和委屈,让他几乎唏嘘哽咽。他说不出话来回应老孙头,但是,却觉得心头突然亮堂了起来。
“搬吧!我明天就给城里的闺女打电话!我就先住她家吧!她老早就说了,反正她家房多,足能住得下我们老两口!政府给咱盖的搬迁房也在那疙瘩儿,这眼泉里的水,将来总还会流往那里的,咱还能摸得着,看得见!”李老镊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,大声地说着。他好像要用大声来强调自己说话算数,也要用掷地成坑的音量来激励自己言出无悔!
老孙头抱着老伙计的肩,跟他一样,含着泪笑了。两位老人的身旁,是一眼泉,泉水汩汩涌流,明净单纯,清朗澄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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