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,阴沉沉地,凄冷的风吹动着满野的枯草,窸窣作响。山坡上的树木忧郁地站着,不见一星半点儿绿色,我瑀瑀独行在这条偏僻而又熟悉的山路上,
阿婆,还记得吗?我小时候,也是在这条山路上,你背着我,臂弯里挎一个小篮子,去给我妈妈上坟。那时,总觉得上坟是件极快乐的事,可以趴你的背上,听你絮絮叨叨地讲故事:有善良的仙女也有凶恶的鬼煞……还可以在坟上吃一顿饺子—你说,那是阴间的妈妈吃剩下的.
而今,依然是在这冷清的初春,依然在这曲曲弯弯的山路.阿婆,你却不在了,剩下我茕茕一人。婶母说,你在临死前还不肯闭眼,吃力地望着门口,盼着能见上我一面,但我却未能赶到。你是睁着眼离开这人世间的。
走到坟前,我再也忍不住了,匍匐在地上嚎啕起来:“阿婆,我来看你了!阿婆,你听见了吗?”四周一片沉寂,只有风送来枯草的低咽。思绪如云,载着我回到和阿婆在一起的苦涩而又难忘的童年。
我四岁那年,妈妈去世了。不久,我有了继母—一位外表很善良而对我却很冷醅的继母。从此,我童年翻开了辛酸的一页。
快过年了,我嘴里吮着指头,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和继母生的小宝试穿新衣,继母不会给我做新衣的,但我的目光折磨着阿婆。她毅然要卖掉属于她的两只正下蛋的鸡婆,她用那灰黄老皱的脸亲着鸡婆,枯枝般的手抚摸着它们。我看见,她的眼窝里滚落了几顆清泪。阿婆痴痴地望着被买主抱走的两只“咕咕”哀叫的鸡婆,呆立了许久许久……这可是阿婆的命拫子啊!不懂事的我,却不管这些,只盼着能早点穿上新衣。
阿婆手捏着命似的紧攥着卖鸡得来的钱,颤巍巍地牵着我去买衣服。在柜台前,她抖抖地把钱展平,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纸头给我换来了朝思暮想的新衣—一件普通的布料褂子。阿婆在上面绣了一对燕子,她说,燕子兆示着吉祥,它会保佑她的燕哥少灾少难的。我飞快地穿上新衣,由衷的笑荡漾在阿婆树皮般的脸上。“我的燕哥儿穿上新衣,真好看吶!”她替我抚平衣服上的折皱,弹去我无意中沾上的灰尘和草屑,两只鸡婆,换来了我一个愉快的新年,也换来了阿婆难得的笑靥。
后来,阿婆和我的继母终于不能共处,她便回到我们的老家去独自生活了。阿婆走后‘我的处境更悲惨了。有一次,饿急了的我偷吃了一块窝头,继母便用笤帚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,并饿了我一天。于是,当天晚上我逃了,跑到二十多里外的老家,去找阿婆。那是一个漆黑的夜。我十分害怕但坚决地朝前走。挪到阿婆家,我扑倒在阿婆的怀里,哭得那么伤心。后来我便沉沉地睡着了。
第二天请晨,我没起床,浑身发着高烧。阿婆一直守在我的身边,熬红了双眼。她把准备过年包饺子用的白面拿出来,给我擀面条吃。打算换油盐的鸡蛋,也成了我碗里的荷包蛋。病了一场,我的面色倒红润起来,可阿婆却面色枯黄,顴骨更髙了。
病好后,阿婆拖着我去和继母评理。想不到继母蛮不讲理且大吵大叫:“哎呀呀,您老不知道呀,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会偷,大了还了得?唉,我这当后娘的难哟!管教管教,人家还说是虐待哩,嫌我养的不好,倒是领了去养呀!”继母阴阳怪气的话,把阿婆气得发抖,她扭头把我带回了老家。从此,我和阿婆一起生活了五年。
十一岁那年,二叔把我接到潍坊。因为学习紧张,我一直没有回老家,但时刻都在怀念她老人家。如今我赶来,她却永远地去了……
我在坟前呆坐着,直到一勾弯月斜挂在空中。
阿婆,我小时侯你常告诉我,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,那时,我天真地问:“阿婆,你死后是哪顆星呢?”你揽着我,微笑着说:“阿婆要是走了,就会变成最亮的一颗星给燕哥儿照路,燕哥走黑道才不害怕呀!”如今天上这顆明亮的眨着眼的星,是你么,阿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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