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很久很久以前,我还是一片泥土,是大地的一部分。每天,我迎接日升,目送日落。每天,都会有很多人从我身边,身上走过。我才知道,我身处一座被叫做“城市”的人类聚集点中。人们经常会用我来做各种用具:瓦罐、盘子……城里的一切还都有条不紊的运行着。
后来,战争爆发了,兵刃相接,许多人将自己的鲜血洒在了我的身上,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,纵使恐惧。持续了数年,人类的领导者一代又一代地更替。我听说,秦国赢得了战争。而后来也的确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同:再也没有了遍地残甲,血流成河。我身旁的道路上,被人画出了一道道整齐均匀的车辙。我又可以看着日升与日落,我又可以看着青草在我身上生长,鸟儿在我头顶轻唱了。
好景不长,直到那一天,一把巨铲将我铲起,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。在那里,我的同伴都被堆在整齐排列的砖块儿旁,他们说,我们要被用来完成一项大型工程:长城。在这里,我又见到了那令我恐惧万分的场景:兵刃相接,血流成河。我想向后缩,可是最终却只能无奈地留在原地。当我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时,在一次翻修中,我又被扔回了我的故乡。我又成了大地的一分子,就像一个退役的老兵,劳累地瘫软下来。
可那天一觉醒来,我睁眼首先注意到的景象不是太阳,而是身边的一个大坑。它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,又勾起的往日我几乎快要淡忘的血腥的记忆。如海般的书被倒进了坑中,火海随之涌起。我紧紧地闭上眼睛,想向后缩,却只能无奈地停留在原地。忽然,我想要离开这里,去一片没有流血,没有不安宁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,但是,却只能无奈地停留在原地。
在不安中,我又生活了很久很久。当我再一次被铲子铲起,被人带走的时候,我心里的恐惧与不安又加重了。我害怕又要面对兵刃相接与血流成河。往日那噩梦般的回忆又浮现在我大脑中,可我没办法拒绝。
当我到时,我发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番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景象。在阴暗的房间里,几丝阳光从窗缝中照入,我看到,房间的各个角落里,摆满着泥俑。几个工匠在快速地制作着一个泥俑,完全没注意到搬来泥土的人。后来我知道,这样的工作室不止一间,而这些,是秦国的帝王为自己陵墓的布置而制作的。
我也被制成了一个泥俑,静静地站在角落。我已不记得何时为日出,何时为日落。我已被不宁静的生活打扰得疲惫不堪,每天我只是混混沌沌地苟且度日。
后来听说这一代帝王死了,我们便被遗弃在小屋里。每天面对变成泥俑的同伴,我长叹了一口气:也许这次真的可以安宁了。
可我错了。帝王的继承者接手了我们的工程,而且声势比之前更为浩大,很快,成批的泥俑制成了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,我又一次见到了太阳。我被搬了出来,和其它同伴一起被整齐地摆放成了一个个队列。面前人们簇拥着一个年轻人,在举行庄重的仪式。我抬起头,看着太阳,心里想:阳光真好。可我却不知道,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阳了。
仪式完成之后,我们被一一搬了起来。从旁边的士兵口中我听到了我将被搬去上届帝王的陵墓,突然,看见了队伍最前方拷着手铐脚铐一大群工匠。他们弯着腰,低着头,身体瘦弱得就像一片叶子,好像一阵微风都可以把他们吹跑。我看的出来,在他们辛辛苦苦修建成了帝王恢宏的陵墓,制造出了成千上万的泥俑之后,还是逃不出殉葬的悲惨结局。
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。在阴暗的陵墓内,只有入口才照入了一丝阳光。在我看来,这阳光是那么珍贵。我想让时光停止,我想多看一眼这阳光,可是却只能“想一想”。那些工匠,还并着许多上任帝王的家眷,一并来到了墓中。他们被军士们用剑刺死,被推入深坑之中,而我,正在这深坑旁。
洞被封上了,眼前一片漆黑。唯有鼻子还可以嗅到鲜血的味道,耳朵还可以听见侥幸活下来的工匠的哭声与叹息声。我又想起了曾经经历过的兵刃相接与血流成河。我曾以为国家的统一将让我再也会接触到这些东西,可是结果却截然不同。我努力控制自己什么也不想,渐渐的,我仿佛听到了时光在我耳边流逝的声音,我学会了在发呆中打发时间。
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我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。我以为这是幻觉,我以为这是因为我太渴望光明,可是却不是这样。一大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走了进来。他们手上,脸上都用一块布蒙着,然后依次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侦查了四周,便离去了。过了几周。洞口被开掘,我们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出去。这时,我竟还有些许不舍,我觉得我又回要去面对战争与流血,可是这次却出乎我的意料。我见到的,不是战争与流血,而是一张张快乐,满足的脸。渐渐的,我明白了我已度过几千个春秋。
这个时代真好,没有流血与牺牲,到处都是宁静,祥和。我又可以安宁地过正常的生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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