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清明节这一天回故乡,离开家30年来,我还是第一次。清明时节的家乡田野里,没有风景,只有心情。
风很大,刚刚站起来的麦苗,被狂野的风连续地压伏在地面上,很难有直起身来的机会。风刮冷了天,周围一片的凉,凄透了人的心。远远近近的田埂上,稀稀落落地站立着一些钻天白杨,枝桠上虽然冒出了一些叶片,但还没有完全染成绿色,远看去依然是根根萧索。也许是天太冷,也许是风太大,也许只是因为是清明,鸟巢里还看不到鸟儿的踪影,也听不到鸟的鸣叫,天地间除了风的呼啸声,什么声音也没有。天上没有什么云,混混沌沌的,太阳也就变成了灰白,给人的,凉意也就多于了暖意。地上有一些迎春的草儿钻出了地面,淹没在枯黄腐败了的去年生的烂草间,见不到一点生机。片片冬天野火经过处依然乌黑,乌黑中有点点绿芽在野大的风中瑟瑟着……
在家乡,真正在清明这一天祭扫先人的几乎没有,他们的祭扫在清明前已经完成。辽阔的田野里,如海的绿色中,我们一行弟兄几人也就显得很寂寥,寂寥地行进在去父母坟头的旷野中,没有人言语。来到父母的坟头,坟前的墓碑经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,斑驳成了一种乌白,兀兀地站在那里,任由岁月摧打着,碑上字迹已被剥蚀得模糊不清。还清楚地记得立碑时的情形。父亲66岁那年,按照家乡的习俗,子孙们一定要给老人做寿的,然而父亲死活不让。家人无法,请我这个远在异地的儿子做救兵,让我说服父亲。我立即回了家,询问父亲其中的缘由。父亲说,用你们准备给我做寿的钱给你娘立块碑吧,你娘一辈子不容易。我说,这是我答应过的事,一定会办的,只是刻碑的人说,您还在时就立碑,碑上刻您的名字不吉利,等您百年之后我一定立碑的。父亲说,不吉利我不在乎,我百年之后你再立碑我就看不见了。想给我做寿,先把你娘的碑立起来吧,你娘值得你们给她立块碑。于是就先给娘立了碑,父亲的名字用鲜红的颜色刻写在母亲名字的旁边。刻碑人说,这样做,可以避讳掉那些不吉利。
如今,要求立碑的父亲已经在里边,碑上父亲名字的红色早在父亲去世时就涂成了黑色,如今连字迹也模糊成了一片;主持立碑的我站在外边,风在身边呼啸着,从头到脚瑟瑟地冷。我与父亲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土,然而我与父亲已经隔成了两个永远无法相见的世界。父亲,我今天来看您,不知那个世界里的您是否有知?
站在父母的依然被去年的荒草覆盖着的坟头前,我沉默无语,刻骨的思念已无法催动被岁月给麻木了的双眼,泪水始终没有流。父母去世已经多年,在“清明”这一天来到父母的坟前,我还是第一次。清楚地记得,父亲还在时,我给母亲上坟,我跪在母亲的坟前,任由泪水流淌,父亲对我说:“上坟只是活着的人一种心情,与死去的人何干?是不是念想老人,在于一个人的心,不在这种形式。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,我和你娘提出的要求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折扣。不能让死人搅乱了活人的生活,你离家远,等我死了以后,不必非在清明节赶回来上坟不可。记住,只要来家,别忘了到我跟你娘的坟头前站一站就行了。”父亲的话成为我一次又一次“清明节”不回家的理由。
今年,清明,我来到父母的坟前,没有刻意,只是该来的时候来了。我开始慢慢地清理父母坟上的荒草,就像娘活着的时候那样,给娘掸去满身的灰尘……
清明,故乡的田野里没有风景,只有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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