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或许想要北方那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,只消一夜,第二天连呼吸着的空气都是雪白的。要么是四季如春的南国里偶尔散落的几片雪花,一落到掌心就没有了,于是你只能看着瓦檐上一点还未褪尽的白色,念一句:“初阳照积雪,色如胭脂水。”
可是都不是。
这里的雪真恼人。入夜,冷雨里夾杂着点雪沫子,便也算作是一场大雪了。到了后半夜,又开始零零星星地飘点雪,可这也足够迷惑你的双眼了。清早起来,你以为是纯粹的雪花,便兴冲冲地跑进雪地里。可一出门,你便觉察出了端倪:纯粹的雪踩上去是咯吱有声的,雪被踩实后,可以感觉到脚被雪蓬松包裹起来的温柔触感;雨夹雪却不一样,这样的雪踩上去是冰坨子迸裂的咔嚓声,冰碴子会随着脚步炸起花儿,这样的雪落在伞上有懊恼的响声,不像白雪静静的。于是你有点悻悻。
可路还是要走的。这样的天气出门的只有无心事的孩子和有心事的大人,明晃晃的雪照得他们的表情不太真切。你看到一个小孩戴着露指手套,捧着一块热乎乎的烤山芋在啃,啃着啃着,他突然“咯咯”地笑着跑到路边抓起一把雪就往嘴里塞,***妈赶紧叫喊着去捉他的手。你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:那是几年前,几个半大的小孩,手拉着手在雪地里走着。学校停课,公交停班,大家就这样走回家去,路过校门口小店还壮胆似的买了两包劣质辣条,说是为了驱寒。拉着同伴的手,手心里渐渐觉出了暖意,可嘴里唇上却干燥得厉害,于是你抓了一把雪吞下去,寒意顺着喉咙直烧到肺腑,却有一种莫名的快感,嘴里竟有了回甘的滋味。那时候的雪,真干净啊。那年,你十岁。
冷不防一个雪球砸在你的脚边,孩子们追打着向前跑去了。提防着脚下的冰块,你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。你不禁想起母校那座高耸、神秘的天文台。那年大雪,某个中午,你和几个伙伴穿过实验楼的侧门去天文台“探险”。天文台的楼梯年久失修,踩在上面似乎能感觉到轻微的颤动。你小心翼翼地顺着凌空的旋梯向上爬着,呼吸凝滞在寒风中,心脏随着那轻微的颤动剧烈地跳动着……到顶了,映入眼帘的是雪,一片纯粹的雪!你和伙伴们瞬间忘记了爬旋梯时的恐惧,欢呼雀跃着冲进了雪地里!这场景到如今还时常出现在你的梦里,每一次都美到窒息。只可惜在不久之后,那座天文台的旋梯彻底坏掉了,实验楼的侧门也落了锁。那年,你十三岁。
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雪了。你想。可就像见过名画的惊鸿一面一样,即使下一秒便付之一炬,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。
此时和你并肩而行的是一个陌生人。他不打伞,帽檐压得低低的,一条大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他的高筒靴上沾了好些泥水。他行色匆匆。
为什么行色匆匆呢?你不知道。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很快便超过了你,然后消失在了你的视野里。大街上只剩你一个人,撑着伞,踽踽独行。
雪又落了。你看着路边的雪地里写着的“2018”,于是你也默念着:“2018。”
今年,你已经十七岁了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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